那辆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内有乾坤的黑色帕萨特,如同一滴悄然滴落的墨汁,无声无息地融入了黄南市深夜稀疏的车流之中,将身后那条充斥着垃圾酸腐与阴暗气息的后巷彻底隔绝。
车厢内,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弥漫开来,压抑得几乎让人难以呼吸,唯有引擎运转时发出的那低沉而富有力量的嗡鸣,以及轮胎碾过柏油路面时传来的轻微摩擦声,单调地填充着这狭小而密闭的空间,反而更凸显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氛围。
张龙飞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座椅靠背,双手下意识地紧抱着那件皱巴巴的灰色夹克,尽管里面已经空无一物——那两条足以掀翻黄南官场、决定王兰芳命运的“中华烟”条盒,此刻正静静躺在身旁座位上那个由乔振雄亲自锁好的金属密码箱内。
然而,他这保护性的姿态,仿佛是在守护着自己拼死换来的希望,守护着那份沉甸甸的责任与信任,也守护着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尚未完全平复的惊悸。短暂逃脱后的些微庆幸,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仅仅荡起一丝涟漪便被更深沉的焦虑和对未卜前途的恐惧所吞噬,那颗刚刚经历过生死时速的心脏,依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胸腔。
坐在副驾驶位的猎隼,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夜鹰,手指在那个巴掌大小、屏幕闪烁着幽幽绿光的黑色仪器上快速而有节奏地敲击着。屏幕上不断跳跃、刷新的复杂代码、信号波纹和电子地图,无声地昭示着一场看不见的激烈对抗正在进行。他在实时监控着信号干扰装置的运行效果,分析着周遭不断变化的电磁环境,捕捉并过滤着任何可能指向他们的追踪信号源。
他不时会抬起手,对着隐藏在衣领下的微型耳麦,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吐出几个极其简短、如同密码般的指令或汇报:“干扰功率稳定,目标频段已压制。”
“左转,进入三号备用路线,规避前方拥堵点。”
“东南方向发现异常高频信号源快速靠近,疑似追踪,启动反侦测预案。”每一个指令都精准而高效,显然是在与一个庞大的、在暗中运作的指挥系统保持着密切联系。
驾驶座上那位同样沉默寡言、面无表情的年轻军人,更是将“专业”二字演绎到了极致。他双手如同焊在方向盘上一般纹丝不动,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前方变幻的道路,对猎隼发出的每一个指令都反应极快,几乎没有任何延迟。
这辆经过特殊改装、动力澎湃的帕萨特在他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时而如同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灵活地穿梭在灯光昏暗、狭窄曲折的旧城小巷,巧妙地避开了那些可能布满“电子眼”的主干道;时而又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迅捷无声地掠过空旷寂寥、尚未完全开发的新区道路,将那些可能存在的物理监控点远远甩在身后。
这种人车合一的境界,绝非普通司机所能企及,每一个转向、每一次加减速,都蕴含着精确到毫厘的计算和久经训练的冷静与果决。张龙飞这个曾经在部队也摸过方向盘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暗自佩服,这绝对是王牌中的王牌。
张龙飞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路灯拉扯出诡异长影的街景,偶尔有三两晚归的行人如同活动的剪影匆匆走过,对这辆悄无声息滑过的黑色轿车投来漠然的一瞥,旋即又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深知,此刻的黄南市,看似在夜幕的笼罩下沉睡,实则暗流汹涌,杀机四伏。徐洪根那只嗅觉灵敏、心狠手辣的老狐狸,在发现自己和那足以致命的证据都已脱离其掌控之后,必然会像一头发了疯的困兽,动用他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无论是黑道上的亡命之徒,还是被他腐蚀拉拢的公权力爪牙——布下层层叠叠的天罗地网,企图在他们逃离黄南这片他经营多年的“独立王国”之前,将他们连人带证据彻底拦截、碾碎。
这已经不仅仅是为了简单的杀人灭口,更是为了保住他那建立在累累白骨和罪恶交易之上的权势与财富帝国!
就在车辆即将驶离相对偏僻的老城区,准备拐上一条路况稍好、但依旧避开了主要交通枢纽的环城辅路的关键节点!一阵尖锐刺耳、划破深夜宁静的警笛声,如同催命的符咒般由远及近,猛地钻入了车厢!张龙飞的心脏骤然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猛地扭头看向后方,只见后视镜里,两道雪亮刺眼的警灯如同黑夜中猛兽的凶瞳,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逼近!
一辆标准的蓝白涂装警用巡逻车,显然是注意到了这辆行驶路线诡异、且悬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帕萨特,毫不犹豫地加速追了上来,并且蛮横地试图从侧后方挤压靠近,车顶的扩音器里传来了含糊不清、却带着明显威吓意味的喊话声,示意他们立刻靠边停车,接受检查!
“操!来了!”张龙飞下意识地低骂一声,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心里瞬间沁满了黏腻的冷汗,一股冰凉的恐惧感如同毒蛇般沿着脊椎迅速爬升。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绝非偶然的深夜例行巡逻,这百分之百是徐洪根撒下的流动哨卡,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
然而,出乎张龙飞意料的是,驾驶座上那位年轻军人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稳如磐石,既没有因为被警车追逐而显露丝毫慌乱、猛踩油门试图逃离,也没有因为对方的喊话而减速靠边,依旧保持着之前那种不疾不徐、似乎一切尽在掌握的匀速行驶,仿佛后面那辆闪烁着刺眼警灯、嘶鸣着刺耳警笛的巡逻车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坐在副驾驶位的猎隼,反应更是快得惊人。他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后视镜中那越来越近的威胁,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手指已经在那个神秘的黑色仪器上快速按动了几下,同时对着微型耳麦,用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快速而清晰地汇报了一句:“遭遇地方巡逻警车拦截,车号‘黄A警XXXX’,请求核实指令来源并进行干预。”
车厢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冰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张龙飞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咬紧时发出的“咯咯”声。他死死地盯着后视镜,看着那辆警车越来越近,几乎已经能看清驾驶座上警察那张带着狐疑和不耐烦的脸。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一旦这辆警车强行将他们逼停,那么隐藏在周围黑暗中的、徐洪根的其他后手——无论是更多的警力还是那些不择手段的亡命徒——会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在几分钟甚至几十秒内蜂拥而至!到那时,就算这辆帕萨特是铜墙铁壁,恐怕也难逃被围困甚至强行破开的命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就在那辆警车似乎已经失去耐心,准备采取更强硬的别车动作的瞬间!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辆一直紧追不舍、气势汹汹的警车,仿佛突然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猛地一个减速,刺耳的警笛声也戛然而止,车顶那不断旋转、令人心烦意乱的警灯也熄灭了。
驾驶座上的警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什么,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解和不甘,但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地放慢了车速,眼睁睁地看着黑色帕萨特平稳地超过他们,然后缓缓地向右打了一把方向,最终脱离了主路,拐进了一条更不起眼的岔路,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张龙飞看着后视镜里那辆如同斗败公鸡般悻悻然停在原地的警车,长长地、几乎虚脱般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刚刚……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
“指令冲突。”猎隼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插曲,“地方市局有人试图强行拦截,但被更高层级的指令覆盖并否决了。看来,我们的对手很着急,但他们的权限,还不够。”
张龙飞瞬间明白了。这无声的交锋背后,是更高层级的权力博弈!是李少敏书记、是军方、是省委的力量,在与徐洪根在黄南经营多年的地方势力进行着激烈的、看不见的较量!而刚才那辆警车的退缩,无疑是己方在这场较量中暂时扳回了一城!这让他心中稍安的同时,也对接下来可能面临的阻碍更加警惕——既然徐洪根敢于动用市局力量强行拦截,那说明他已经到了不顾一切、狗急跳墙的地步!
果然,没等张龙飞的心完全放回肚子里,猎隼便转头,向后座一直闭目养神、却仿佛洞察一切的乔振雄汇报道:“首长,外围的电子监控网络已被我们成功干扰了百分之七十以上,短时间内他们无法通过常规技术手段精确定位我们的位置。但是……根据最新情报,徐洪根反应很快,已经放弃了依赖电子监控,转而动用了大量的人力进行物理布控。目前已知,通往城外的至少五个主要交通路口,以及几条可能的备用通道,都已经被他们临时增设了检查站,配备了重兵,盘查力度空前,明确指示要严查所有出城车辆,特别是悬挂特殊牌照或无法确认身份的车辆。”
物理布控!重兵把守!
张龙飞的心再次沉了下去。电子手段可以干扰,但这种最原始、最笨拙却也最有效的物理封锁,却难以逾越!徐洪根这是铁了心要将他们困死在黄南!
然而,乔振雄闻言,却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那张如同花岗岩雕刻般的脸上依旧是古井无波,仿佛猎隼汇报的只是今天的天气一般。他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沉稳得如同磐石:“通知驾驶员,放弃原定的一号路线。按计划,启动二号备用路线。告诉前面设卡的人,我们准备……强行通过。”
强行通过?!
张龙飞的心脏被这四个字狠狠地撞击了一下!他难以想象,面对那些由荷枪实弹的警察甚至可能混杂着武警组成的关卡,要如何“强行通过”?难道要……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荒凉的夜景,心中百感交集。
一方面,他为军方这种雷霆万钧、睥睨一切的强大手段和决心感到深深的震撼与敬畏;另一方面,想到还在芦苇荡中生死未卜、等待着救援的好兄弟孙德林,他的心又如同被无数根钢针刺穿着,揪紧了,疼痛不已。
他知道,自己乘坐的这辆黑色帕萨特,此刻不仅仅是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突围,它更像是一枚投入浑浊棋局的棋子,它的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无数条看不见的线,关联着无数人的命运。这不仅是他张龙飞个人的逃亡之路,更是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之间,一次正面硬撼的碰撞!而真正的考验,恐怕就在前方那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关卡之后!
乔振雄那句“准备强行通过”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在张龙飞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凉气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恐惧,瞬间席卷了全身。
强行通过?面对那些由警察甚至可能混杂着武警、配备着真枪实弹的关卡,这要如何“强”行?难道是……直接冲撞过去?还是会爆发激烈的武装冲突?他不敢再往下细想,那样的场面,仅仅是在脑海中勾勒一个模糊的轮廓,就足以让他不寒而栗。
然而,下达命令的乔振雄却依旧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姿态。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刚才说出的不是石破天惊的决定,而仅仅是吩咐司机去买包烟那般稀松平常。
他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身体更深地陷入柔软的后座之中,那份从容与自信,与车厢内弥漫的紧张气氛形成了鲜明得近乎诡异的对比。
猎隼在副驾驶位上,对乔振雄的命令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只是迅速在手中的仪器上操作了几下,随即对驾驶员简洁地下令:“执行二号备用路线,前方三公里处右转,进入废弃工业区外围道路。”
“收到。”驾驶员的声音同样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方向盘在他手中轻巧而精准地一转,黑色帕萨特如同拥有自主意识的暗夜精灵,悄无声息地脱离了相对平整的环城辅路,一头扎进了一条更加狭窄、路面也更加颠簸不平的岔路。
这条路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维护,路面坑坑洼洼,两侧是荒芜的田野和影影绰绰、如同鬼魅般矗立的废弃厂房轮廓。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只有汽车前灯射出的两道雪亮光柱,孤独地刺破前方的夜幕,照亮一小片颠簸起伏的未知前路。
偶尔有几声不知名的野鸟或昆虫的鸣叫,从荒野深处传来,更衬得周遭环境一片死寂,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这辆在黑暗中孤独穿行的钢铁孤舟。
车辆的颠簸让张龙飞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起伏,但他此刻却丝毫感觉不到不适,所有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感官被提升到了极致。
他甚至能闻到车厢内来自乔振雄身上那淡淡的、却很纯正的高档烟草味,混合着皮革座椅和空调系统散发出的微弱气息,构成了一种奇特而压抑的氛围。
他看着窗外那片代表着未知与危险的黑暗,心中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方面,他为军方这种雷霆万钧、视地方封锁如无物的强大手段和决心感到深深的震撼与敬畏。这种力量,是他前世今生都从未接触过的层面,它代表着国家机器最核心、最不容挑战的权威。有这样强大的力量作为后盾,让他对揭开黄南黑幕、将徐家父子绳之以法的信心,又增添了几分。
但另一方面,一想到还在城南那片冰冷潮湿的芦苇荡中,孤立无援、生死未卜的好兄弟孙德林,他的心就如同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一阵阵揪紧了般的疼痛。
德林是为了掩护他才身陷险境,自己却只能坐在这看似安全的“堡垒”中,眼睁睁地奔向省城,将兄弟独自留在龙潭虎穴……这种无力感和负罪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祈祷乔振雄所说的同步营救行动能够顺利成功,祈祷德林能够凭借他的机智和顽强,撑到救援到来的那一刻。
他知道,自己乘坐的这辆黑色帕萨特,此刻承载的绝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安危和那份关键的证据。
它更像是一枚被投入了波诡云谲棋局的、至关重要的棋子,它的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黄南市乃至更高层级无数条看不见的线,关联着无数人的命运和未来。
这不再是他张龙飞一个人的突围,这是光明与黑暗、正义与邪恶之间,一次不容退让的正面硬撼!
车辆在颠簸的土路上又行驶了大约十几分钟,速度逐渐放缓。前方的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片异常明亮的光晕,如同夜空中突兀亮起的一片星辰,将那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
张龙飞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他知道,他们即将抵达徐洪根布下的第一道,也可能是最坚固的一道关卡了!
随着车辆的靠近,那片光晕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横跨在不算宽阔的公路上的大型检查站。刺眼的探照灯如同舞台聚光灯般,将检查站前方数十米的范围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
路障、拒马、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将本就不宽的道路彻底封死,只留下一个仅容一辆车勉强通过的狭窄通道。
通道两侧,站满了荷枪实弹的警察,甚至还能看到几个穿着不同制服、神情更为肃杀的身影,很可能是徐洪根通过关系调来的武警!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方向,手指搭在扳机护圈上,如临大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肉眼可见的紧张和肃杀气氛,仿佛一根无形的弦被拉到了极致,稍有异动,便会骤然绷断,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徐洪根精心布置的龙潭虎穴!他显然是算准了这条相对偏僻的路线也是出城的可能通道之一,在这里投入了重兵,决心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目标!
黑色帕萨特并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依旧保持着之前那种沉稳而匀速的节奏,如同没有看到前方那壁垒森严、杀气腾腾的关卡一般,径直朝着那片灯火通明、如同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检查站,笔直地驶了过去!
张龙飞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座椅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越来越近的关卡,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